寫給爺爺 - 2

三個名字

９２歲的你，早已長年不太出門。因為阿茲海默還有接連的幾場疾病，
讓你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更顯得憔悴。

你不常有表情，尤其是沒有其他人造訪屋子的時候。一整天，你會拿著
聯合報頭版反覆閱讀，直到下午，你還停留在頭版的那則新聞。你吃力
地閱讀，從你迷惘的眼神中，我猜你試圖要理解那些油墨之間你已不再
熟識的世界，那個眼神，也同樣出現在親戚回來看你的時候，你客氣地
笑著，要大家多吃點菜，但依舊想這些風一般來去的人們究竟是誰，還
有風的名字。

這段日子以來，我聽你喊過三個名字：一個當然是奶奶的名字。有幾次
你要呼喚耳朵不好的奶奶，你會邊揮手邊喊著「蕈之、蕈之！」不過通
常還是要等到你跑到奶奶面前，她才會看到你在聲聲呼喚她，然後再開
始一場你們之間雞同鴨講的對話。

還有第二個名字，是那隻神經質毛色淡的博美狗，吉利。大部分時候你
會吹口哨呼喚牠，要出門前，你會問「小狗兒要不要去？」有時候牠會
對著你呱呱亂叫，你還會做勢生氣，用力拍一下手，牠就會悻悻地跑回
紙箱做得窩裡去。

與你同住的期間，聽你喊過的第三個名字是印尼看護安妮的名字。安妮
是第二位來家裡請來幫忙的看護，在她之前的叫做「瓦蒂」，奶奶至今
還是用「瓦蒂」稱呼安妮。那天你午睡，大概是覺得窗外的風太涼了，
你大聲叫著：「阿逆，阿逆！」安妮大概沒有聽到，我跑去你房裡時看
到你蓋著被子，還在繼續喊著，問了你才知原來你是想把窗子關起來。
你不常說話，但每次想說話時，總是要努力喊叫著才能讓我們聽清楚你
含糊的語氣理想要表達什麼。有時候我不太確定，你是因為沒有話說，
還是因為人們都不願意聽你說話，所以才變得越來越沈默。